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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章蝶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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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溪橋站在走廊上發呆。

視線中白茫茫一片,只是如果細看,會發現他的眼睛中也是白茫茫一片,滿是虛無。

過去在白霧中浮現,袁溪橋的身子抖了一下,他蹲下來抱住了頭。

聲音在耳邊響起,是細碎的哭聲,小小的,尖銳的,像是野貓。

袁溪橋沒有擡頭,只是感覺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,再回頭,冉竹正站在身後。

“你出來做什麽?”袁溪橋的聲音和哭聲一樣尖銳,透著緊張和不安,當然也有不滿,他當然記得冉竹冷漠的眼神,像是一把刀,將自己所有的妄想都打破。

“我有點怕。”冉竹看著袁溪橋,漂亮的眼睛中有著一汪水。

她伸出了手,抓住了袁溪橋的袖子,手很小,很白,像是風中的葦草,無助無辜,無依無靠。

袁溪橋楞了楞,視線下移,終於發現了不對勁。

冉竹已經不再穿著白裙子,而是穿著寬大的灰色外套和長裙子,整個人灰撲撲站在自己面前,面容雖然憔悴,眼神卻依舊清澈,臉上的嬰兒肥未散,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。

“冉冉冉,冉竹?”袁溪橋有點結巴,看著冉竹,腳不由自主往後靠。

“你為什麽這麽看著我?”冉竹的聲音帶上了哭腔,“你現在是不要我了嗎?”

“不要我的難道不是你嗎?”袁溪橋憤然,甩開了冉竹的袖子,“你究竟在玩什麽把戲!”

冉竹楞在原地,“袁溪橋你究竟在說什麽,我要生了。”

袁溪橋的話本已到了喉噥,聽見這話,整個人都呆住,再結合冉竹目前的裝扮和面容,一個猜測浮上了心頭,然而理智仍舊在故作冷靜的大笑,怎麽可能,這已經四年之後了,冉竹怎麽可能還懷著我的孩子。

風吹過,袁溪橋背後一身冷汗。

他死死盯住冉竹的肚子,雖然不明顯,但是仔細看,還是可以看出臃腫。

手顫抖著伸出,袁溪橋掀起了冉竹的衣服,腦海中各種畫面紛飛,一掀開她的衣服,裏面是不是就會冒出個渾身是血的嬰兒,或者一雙手,再者是林淮葉的眼睛,冰冷,漆黑?

什麽都沒有。

只有渾圓的肚子,像個皮球,明白無誤地提醒著眾人,這是個孕婦。

袁溪橋身體裏的力氣都跑光了,他癱坐在地上,大腦一片空白,周圍的景物無意義的在眼球上映現。

老舊的房子,掉了漆的桌子,廚房裏未吃完的飯菜,空氣中彌漫的花香……

這正是當年的景物重現。

林淮葉的力量越來越大,從最開始的控制燈光到現在的改變場景,無力感越發濃重,袁溪橋狠狠咽下一口口水,問,“你還有多久生?”

“明後天。”冉竹的回答讓袁溪橋的記憶跟著回來了,這正是冉竹生孩子的那天,那個時候兩個人都慌張無措,抱著滿是血的嬰兒只會發呆。

孩子還在哭,將電視機的聲音開到最大也掩不住,袁溪橋死死捂住嬰兒的嘴,就像他每次緊張時做的那樣,以為聽不見看不見,一切就不存在。

等到最後松手,嬰兒已經沒了呼吸。

冉竹跪坐在地上,身下一灘血水。

那個時候,是她提示的吧?

記憶越發清晰,袁溪橋看著面前的憔悴的女子,問“你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嗎?”

“當然想,只是如果生下來的話,我們要怎麽養他?”冉竹皺著眉,看向袁溪橋,像是真的在為他考慮。

“你在騙我。”袁溪橋推開了冉竹,“孩子生下來的時候,是你說他一直哭怎麽辦?在他沒有呼吸的時候,也是你說,送醫院已經沒救了,最後,也是你提示說該把他埋了。”

“你在說什麽啊?”冉竹看著袁溪橋,不明所以,肚中的胎兒適時地踢了她一下,提醒她孩子才是當前的正經事。

“我們把孩子生下來,聽到沒有,我要把他生下來,我養。”袁溪橋死死掐住冉竹的肩膀,目光堅定,當然,他也沒有忽略冉竹眼中一閃而過的慌張。

“生下來嗎?那我們還怎麽繼續上學?”

“我輟學。”袁溪橋在原地踱步,那個小小的,滿是鮮血的腿一直在眼前晃蕩。

那個時候,孩子還很小很小,抱著就像一只小貓,正是這種不真切感讓他覺得一切就是夢境,無論是孩子的出生還是孩子的死亡。

暮色垂垂,兩個人在客廳坐了很久很久,孩子被放在一旁,像是個玩具,而沈默才是這個世界的永恒,無論天塌地陷,海枯石爛,沈默都會一直一直持續下去,將兩個人都拖入地獄。

“嘭。”隔壁有人關了門出來,腳步聲在樓梯間一路回蕩,漸漸弱下去,袁溪橋被這來自人間的聲音喚回了現實,渙散的目光漸漸有了光,“怎麽辦?”這是他在問冉竹。

“埋了吧。”冉竹低垂著頭,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,只是她的聲音中藏著無限的疲憊,又或者是冷漠。

夜色落了下來。

袁溪橋將嬰兒放進了自己的衣服中,合攏衣服,走了出來,冉竹跟在她身後。

她的腿還虛弱無力,裙子上沾滿了血跡,被扔進了垃圾桶,現在換上了一條袁溪橋的褲子,過大,過長,穿在身上就像是裙子。

她的頭發很長,垂下來,將眼睛全部遮住,她一直沒有擡眼,踩著自己的影子,在昏黃的路燈下,一路前行。

一抔黃土掩埋了一切,袁溪橋不敢留土堆,只好又用力往下按了按,將土垂平,自己的心好像也隨著土的陷落而跟著陷落了一小塊。

夜裏的風很大很大,從缺陷處湧進來,將一切都席卷,所到之處,一片狼藉,心好像被遺棄的古城,守著過去,卻看不見未來。

黑暗中的樹林像是無數的人站立,對著面前發生的一切,沈默不語。

世界是如此的堅固,如此的冷漠,無論發生了什麽,都依舊如常,只有自己的世界在悄無聲息中坍塌。

袁溪橋覺得自己很累,蹲下身,沈默了許久,身後,冉竹的影子覆蓋了自己,風吹,她的頭發衣服跟著晃,影子也在風中顫抖。

“你說,我們以後還能找到他嗎?”

“找得到又如何,找不到又如何。”冉竹眼瞼依舊未擡起。

“我們分手吧。”她繼續說。

袁溪橋沒有回答,只聽見身後的腳步聲,拖沓,沈重,卻沒有停留。

現在冉竹又站在自己面前,孩子還停留在她肚子裏,一切都像未發生一樣。

“我們把孩子生下來。”袁溪橋又說了一遍,握著冉竹肩膀的手無意識的加大力氣,讓冉竹皺起了眉頭。

“你認真的嗎?”冉竹望著袁溪橋的眼睛問。

“是。”回答簡單有力,在說服他人的同時也說服了自己。

廢棄的學校,彌漫的鮮血,這些年來來去去的人都好像是夢境一場,而自己只是陷入了白日狂想,將一切提前經歷了一遍,所以現在改正還來得及的。

我會有孩子,我會有重新開始的機會。

袁溪橋忘記了,此刻控制游戲的並不是他,而是那雙隱沒在黑暗中的眼睛,那個早夭的女孩。

黑暗中又是誰在偷窺,望著短暫的溫情彎起了嘴角。

生命是從黑暗中開始的,生下來就是黃昏,是最美的時光,然後,就這麽一步步邁入黑暗,最後在黎明前死去,未僵的屍體迎來光輝燦爛的黎明。

現在,黑暗已經籠罩,又為什麽還要期待無暇,期待絕美。

只有死亡才沒有陰影。

袁溪橋只看著冉竹,看著還十六歲的她,看著眼神依舊清澈的她,卻忽略了周圍的一切都在光線中彎曲,模糊,像是水中景物。

“袁溪橋!”一個聲音穿墻而過,讓袁溪橋回了神。

這是?

袁溪橋仔細聽了聽,終於恍然,這是杜小蓮的聲音,不對,自己不是回到了十六歲嗎?怎麽會聽見杜小蓮的聲音。

“這是誰?”冉竹問,她也聽見了杜小蓮的聲音。

“不要問。”袁溪橋拉住冉竹的手,左右看看,想找到其他的出口。

他不想再回到那個地獄,不想再將恐懼絕望一一經歷。

然而房間開始晃動,像是陽光下的雪地,一切都在燈光下消融,而自己站在燈光中央,眼睜睜看著一切逝去,卻無能為力。

“走。”袁溪橋拉住了冉竹的手,想要和她一起逃離,一場夢接著一場夢,究竟什麽才是真實,是自己這麽多年的波折還是此刻手中的溫暖。

袁溪橋知道真相,但是他不願意接受。

地板在晃動,天花板也在晃動,但是沒有灰塵,沒有掉落的碎石,一切都是悄無聲息的,只有燈光,一切如舊,照著所有的人,無論他們是驚恐還是無助。

手中的溫暖突然下墜。

袁溪橋低下頭,發現冉竹臉色蒼白,咬著唇,頭上大汗淋漓,“我好像要生了。”她仰著頭看她,身子因為劇烈的疼痛而不能直立。

袁溪橋隨著她蹲下,“我們去其他地方生。”聲音急切。

“袁溪橋。”

夢境到了盡頭,虛幻世界碰觸到了現實邊緣。

二十歲的冉竹站在了十六歲的冉竹面前,看著袁溪橋愕然,“你究竟在做什麽,過來啊。”

袁溪橋擡起了頭,看著一身血汙的冉竹,看著訥訥的杜小蓮,看著淡漠的宋隨川,看著驚訝的方青時,握著冉竹的手開始用力,他搖了搖頭。

四年前,因為自己的軟弱與慌張,他害死了自己的孩子,那一抔黃土將他的青春和愛情一起埋葬。

後來的日子裏,袁溪橋一直在想,如果一切重來,他還會不會這樣選擇,為了前途將過去埋葬。

答案是不知道。

袁溪橋熱愛著繁華,熱愛著金錢,熱愛著權勢,也熱愛著美人。

上了大學,仗著一張嘴和良好的外形,混了個學生會主席當,生活一片光明,送上門來的妹子也比比皆是,但是他卻喪失了愛人的能力,抱著柔軟的軀體,腦海中那個滿是血汙的嬰兒卻從來沒有散去,最後大汗淋漓,放開手,做了紳士,將女孩子送回家。

他軟弱,所以無能,面對困難,第一反應就是逃避。

他軟弱,所以糾結,面對選擇,總是第一時間考慮自己。

他軟弱,所以害怕,面對危險,就將一切承諾拋之腦後。

但是他終究是人,軟弱散去後,良心的拷問就這麽浮現了上來,將他逼得不能呼吸。

來到了廢棄的學校,站在了人生的轉折點,看著十六歲的冉竹和那個未出世的孩子,袁溪橋還是想試試的,想試試自己這一生也不曾擁有的勇趕。

“袁溪橋你瘋了,你拉著林淮葉做什麽?”冉竹的聲音越發急切,眼睛中都是慌張。

袁溪橋楞了楞,看著旁邊的人,尖尖的臉,大大的眼睛,是冉竹沒有錯。

但是聲音還在耳邊回蕩,“袁溪橋你究竟怎麽了,你睜大眼睛看清楚啊!那是林淮葉,死了十年的林淮葉!!!”

不,這不是林淮葉,是冉竹。

袁溪橋蹲下身,看著眉頭緊皺的冉竹,眼中有憐惜。

冉竹頭上的汗水越發多,臉色蒼白,她的身下,鮮血已經開始流淌,孩子快出生了。

我不能再跑了,袁溪橋將所有的聲音都置之不理,眼中只有冉竹。

時間倒流回十六歲那個夏天,袁溪橋的心突然安定了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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